窗外青藤旁有新种的一地兰花,对辛诺的回忆也是其中一朵,没有花期的一朵。望着它们,记忆便无牵无挂,只是以后的岁月,我真的无法用一生去忘却那朵盛开在他肩膀的红婴粟。
邂逅
认识辛诺是在去上海的火车上。火车刚出站时,穿碎白衬衣的他不小心将半杯开水洒在我身上。等一切风平浪静后,辛诺便顺理成章的坐在对面和我细细攀谈。他来自西安,大学刚毕业,去上海一家公司应聘。言语中,一种准白领男子的淡然从他清秀的眉眼中渐渐溢出,明朗恬淡。
辛诺说了很多,从他的单身母亲在家里默默写作到自己大学四年未谈一场认真的恋爱,经历过的每种感受都告诉我。我有些诧异,原来半杯开水竟然能使一个路人变成知己。辛诺无疑是那种在夜晚才绽放的男人花,会把自己的蕊给欣赏的人看。
涤尘在上铺睡得死死的。凌晨两点半,火车到了杭州,她翻下床,看到我和辛诺还坐在窗口聊天,不由一呆,你们不困啊?辛诺看涤尘一脸认真,哈哈大笑。
大学毕业后,涤尘和我均为一家广告公司打工,她作为销售代表去上海谈判,我则去南京招商。在曾经的大学时代,我们形同一人;不同的是,涤尘内敛而冷静,略带几分孩子气,像《大城小事》里面的王菲,非常忧郁,因此,身边从不缺少男人。我不同,很多时候,我会流露出很多感情,会喝酒抽烟砸东西,会跟着男孩一起听崔健演唱会一起尖叫。涤尘说我太外露了,虽然前卫但是会让人不敢接触。
虽然是两种不同性格的人,但并不妨碍我们交往。大学时代,我们彼此互相数着对方交往过的男孩,一个又一个。和他在一起通常是那种羽扇纶巾,书生意气的秀才,而我身边一般都是皮衣马靴,长发墨镜的太子。我们和男孩谈的恋爱尽管多而复杂,但却没有一场留下痕迹,完全不存在于记忆中。涤尘说以后要让我和她在同一时间找男朋友,这样我们也许都会记得久一些。
终于到了南京,辛诺把他在上海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并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希望再见。涤尘冲我眨眨眼睛,转过身继续睡觉。
他的手好冷。恩,但我想,我的回忆里他应该是有温度的。
流年
在南京,我的工作繁忙而紧张,一个星期之内我没有给涤尘打电话,想必她也忙得不可开交。
陪客户游秦怀河。正在为了订单而虚情假意地笑,突然手机响起,看了一下是涤尘便匆匆挂断。工作时间她能理解,我们一直如此。晚上打发完客户,我给她回拨过去,却一直没人接听。刚想睡觉,手机又骤地响起,辛诺在那边轻轻的说,李易初,我到南京了。
我赶到乱世佳人的时候,辛诺已经喝了两瓶科罗娜,脸色绯红地说,来,易初,祝贺我告别学生时代。酒吧里香烟和着暴戾的音乐扑面而来,牛骨制成的面具,斑马皮面的手鼓和浸着香料的壁毯挂在墙上。辛诺把头发烫弯,穿着黑色的闪银皮衣,长筒皮靴,左耳朵上一只古铜色耳环,像极了波西米亚的吟游诗人。一星期没见,他似乎成熟了许多,笑着问,想我了吗?
他说我是个很会安慰人的女子,让他觉得轻松。在两个小时之内,他说尽自己的沧桑,早熟的少年时代,没有温暖的家庭……让人心疼得疲惫不堪。在火车上,我就开始喜欢你的眼睛。他的手指抚摩我的脸颊,我给他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掌。辛诺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手机响了,我对涤尘说在酒吧,太吵,明天给你打过去。我转身拉起辛诺,这个到了夜晚便会怒放的男子,一起走进了人声鼎沸的舞池。我喜欢在弹簧地板上起伏不定的感觉,他附在我耳边说,让我想起大海。波涛汹涌的大海,我们都是无助的船。说话时,辛诺眸子里闪着诱人的亮,我们恋爱吧。
你是一朵花,他抚摩着我丝般的皮肤,一朵女人做的花,令人着迷。我笑,堵住他的嘴咬他的耳朵。几天以来,我们一直呆在酒店里,除了吃饭就是做爱,仿佛要把一生的激情浓缩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已经很久没有谁让我心动,辛诺除外。
直到我看到涤尘盯着辛诺时暖味的眼神,才知道三个人也陷入纠缠不清的恋情。这场恋爱,已经成为了一场没有赌注的游戏。在乱世佳人,三个人不停的喝酒,说着笑话。找了个间隙,我问涤尘,你觉得辛诺是不是喜欢你?她笑得前俯后仰,满身酒气地站起身,迎着刚从洗手间出来的辛诺走过去,用力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清脆可闻。辛诺,你是个白痴,只知道做梦的白痴。说完便摇摇晃晃的走出了酒吧。
辛诺看着我,站在原地不动声色。
刺青
回到西安,我和涤尘都没有提酒吧发生的事情,她只是说有些事情迟早要发生的,早比晚好。我点点头。
夜里,我收到辛诺的短信,我很累。心里一紧,不知道怎么回复他。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头晕。我知道,回复了,就再也割舍不开。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的挣扎,还包括涤尘。尽管涤尘从未说过什么。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他,来西安吧,我想你。
辛诺辞掉刚找好的工作,离开上海飞赴西安。路上买了几株兰花,说是要准备好好布置一下房间,我笑着说,我就是你的花,还要它们做什么?
你不在的时候,看到它们我就会想起你。辛诺将我搂到怀里,温言软语。我抱着他的臂弯,去吻他的脸颊,心突然变得湿漉漉,有种莫名的荒凉。辛诺转过身,慢慢褪下衬衣。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左肩上,一朵红得滴血的花在那里生长发芽,似曾相识。我的刺青,来之前刺上的。他淡淡地说。
这是什么花?
你猜?他回头笑。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辛诺的脸,总是觉得心疼,也许是因为他看我的时候,眼神总是这样的清澈。我忽然明白了,其实他看透了我的内心,在这场兵荒马乱的爱情中,我早已经溃不成军。
辛诺,我沉吟了一下,我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他的嘴角弯成优美的弧度,下巴上显出点点青色的,点了点头。
我从后面拥抱他,在那朵红色的花上,留下吻痕。
告别
辛诺回家的时候,我早已躺在沙发上睡着,套装没有脱,地下凌乱摆着些啤酒罐。
他蹲下去,用冰冷的手指抚摩我的脸,然后我惊醒过来,辛诺你去了哪?刚回来吗?吃饭没有?
易初,我有事情告诉你。辛诺的脸平静得苍白,发散着清淡的光泽。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有了孩子。但你没有怀孕,我想去找她。
为什么?你在和我开玩笑吗?我诧异且愤怒的问到,心中却隐隐有了答案。
他点点头,我不想让你活在阴影里面,这对你不公平。如果没有孩子,我们还可以这样下去。但是现在如果我依然和你在一起,我便是有罪的人。你也不愿意这样的活,我知道。
易初,其实认识你是一种快乐,认识她却是一种罪。别问我为什么,因为我爱你,因为我更爱她。辛诺面无表情的和我讲这些话,窗外有锐利刺眼的闪电划过。
还有,你问我肩膀上的刺青花是什么,我告诉你,那是婴粟。
辛诺离开的第二天,尹涤尘没有原因地辞职。她对我说,易初,很多事情解释不清,但在爱情面前,你我都是弱者。我笑笑,没关系,涤尘,我想,这次我们对爱情的回忆都会久一些。很巧,我们都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尹涤尘没说话,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吻了我的发,然后转身低头离开。
我想,他肯定以为我不在乎,在爱情的领域我们又真正在乎过谁?但尹涤尘肯定也没看到我唇边咬出的血。
经年
一年以后的某天傍晚,我在家想着些无聊的事情,忽然接到陌生的电话号码。那边是涤尘憔悴柔软的声音,易初,出来吧,我想见你。
我抱着辛望冒着大雨赶到医院,涤尘坐在会客厅里,比我上次见她又憔悴了很多,头发有点乱,眼神更加忧郁,正一口口哚着咖啡。她看到我怀里的辛望不禁微微笑了,小家伙皮肤白嫩,眉眼之中全是辛诺的味道。
孩子很漂亮。我想抽烟但被她阻止,她说,小孩子闻不得烟的味道,对身体不好。她又开始和我说辛诺的事情,从他在家郁郁寡欢写作的单身妈妈到四年没谈过一场认真的恋爱,这些他曾经对我说起的话都被涤尘再次提起。我提醒自己要耐心听她说完。在火车上,她早已经喜欢上了他,到了上海他们便迅速发展,她跟着他去外滩,去东方明珠,去南京路困却根本没想去结婚。可在激情过后,他却说要娶她。她一下子懵了,不知所措,给我打电话却被我挂掉,没有得到任何承诺的辛诺,想起了在南京的我困
涤尘一遍又一遍的说,我为什么当时不给他承诺?为什么?灯光下,我看到她的泪水。辛诺是天生脆弱敏感的兽,一旦失去诺言就会择日而亡。对于尹涤尘,他竟是爱的如此执着。不然他就不会在你我之间周旋,他会一直属于我。尹涤尘的面容衰败下去。
其实我们一直在瞒着你交往,易初。后来,我愿意给他一切,包括婚姻,他才会和你告别。
因为他的心是你的,涤尘,我只是个代替品。我将烟幽幽的放在唇间,却不点燃。
可我一直在找他啊,易初,我一直在找那个穿碎白衬衣、眉目清秀的男子辛诺。他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呢?为什么?他在哪里啊?尹涤尘逐渐变得激动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你说过的,你要帮我找他,你不能反悔,不能反悔。两个护士把我们分开,其中一个在她裸露的手臂上注射镇静剂。我看着这一切,默然无语。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她第几次和我说这样的话,但是我每次听都有不同的感受。她愿意讲过去的事情,虽然我只不过充当她的聆听者,但仍然心有余悸。我不想解释什么,也不想纠正她思维上的错误,也许这种梦境会让她更快乐,因为还有希望。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易初。我冲着轮椅上涤尘的背影,轻轻的说,好的。辛望依然在我怀里熟睡。
辛望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忘掉回忆,比如一些往事,一些或者美好、或者酸痛的往事,我希望自己,全部都忘记。
涤尘生下辛望不久,和辛诺外出遭遇车祸,她失忆,他去世。
涤尘想不起辛诺是谁,也忘记了他的容貌,甚至忘记了他们的孩子辛望,但她一直记得他对她很重要,四处找寻打听他的下落。幸好她的记忆里有我,这个无法完成的任务便落在我身上。而我所能做的,只有抚养辛望。
我不知道辛诺是否真的爱过我。但他的的确确深爱着尹涤尘,这种结局,也许只一个选择离开的借口。他们的孩子辛望,是辛诺给我留下的唯一回忆。如此,他将最后的时光留给尹涤尘,在他们之间,恋爱变得嚣张激烈。而我和他的日子,存在的似乎更多是怜爱,是他抱我在怀里,对涤尘浓浓的眷恋。
我和他的故事,其实从未开始。开始在尹涤尘给他那个响亮的耳光时早已经结束。他,深爱着忧郁淡然的她,这个给了他难忘一夜的女子尹涤尘。我不是胜者,涤尘亦忘却了爱人,只有去世的辛诺得到了全部的爱与哀愁。
我抱着辛望,让他触摸那些盛开的兰花瓣。洁白细小的花蕊带着阵阵清香,6个月的辛望不停的笑,宝贝,这是爸爸留下来的。我亲着她的小脸,窗外青藤旁有新种的一地兰花,对辛诺的回忆也是其中一朵,没有花期的一朵。望着它们,记忆便无牵无挂,只是以后的岁月,我真的无法用一生去忘却那朵盛开在他肩膀的红婴粟。但愿涤尘会忘记一切。
辛望在我怀里忽然哭了。我看着他的小脸,喃喃自语:涤尘,18年后,你会得到又一个辛诺,俊朗如他。
小记:
这个故事,产生自一段真实的生活。
我们三人,在火车上认识。没想到,和她聊了一夜的我寥落的下车,他们,却情动上海。最后,她千方百计找到我,让我给他带一些细小的物品,有CD、香水,还有信。
他当着我的面把这些东西毁掉,扔进垃圾箱,我只能默默得看着一切发生,我没有权利去干涉。
后来,她追到他,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给了她一个耳光,头也不回的走了。剩她自己,在风中哭泣。
我在旁边看着,然后,也走掉,人受到伤害,是要让身体学会如何愈合的。
只是,有一句话,我没告诉她,为什么她爱上的人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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