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04年3月。想念一个叫纽约的小村
3月,我请了病假。早晨起来,鼻子还是不舒服,控制不住地要用手拧,除了那场小小的车祸外,找不到其它发病的症状。
电脑里,瑞约不停地塞进来数张恐怖图片,我甚至以为我的视觉也有问题,这些图片竟丝毫没法让我有那种一惊一惊的颤悚。太平静的生活,像是有一只手在控制,这往往是我们最不想要的。
我怀念纽约百老汇一家打烊店铺门口的那个乞丐,那时是初秋,他戴一顶红色的帽子,屈了膝,膝上摊开一本画报,皱紧的裤子上有几个破洞,神情凝重,身边放一张毛了边的纸,上面写着:有没有爱情从这儿经过。那时画眉正举着相机,选了角度非要把他拍下来作纪念。
乞丐有点瘦,可能几天没吃多少东西了。画眉对乞丐很好奇,问起那张纸的内容,他咧着嘴,憨憨地笑:乞丐也要爱情,但不乞求,我只是想打听打听爱情有没有从这儿经过,然后我要跟了去。
也许是他的幽默,也许只是故弄玄虚了,但画眉不那样想,她认为,他之所以成了乞丐,就是因为他被爱情放逐在外。
纽约是一个精致的城市,看着身边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建筑物,会让人禁不住惊叹那丛林也不过是如此景观,它是华尔街金融骄子们的殿堂,是第五大街商业大道的奢华,也是饱览世界艺术大师们传世之作的天堂。然而,画眉欣喜的是,在纽约可以看见母亲拉着孩子的手穿过人来人往的百老汇大街,能看见一群快乐的人相聚在中央公园野餐。当然更能看到情侣们手拉手的漫步,乞丐们在很认真地要钱,音乐家为了他们的晚餐在街上表演。其实,后来我想,即使画眉在国内是没看到这样的和谐,但也不足以让她痴迷到此。
其实,是因我。穿街过巷,画眉小小的手缩在我的手里,不舍得片刻分离。那是我和画眉在一起最长的一段时间,后来画眉常说,她最想去一个小村子,那里静静的,甚至有些脏的路,尘土会时时飞起来,陌生的门巷,没有人招呼一声进去休息,就那样和我一道走着。
画眉说,纽约可能是她唯一的小村。
2.2002年的一页日历
从BOBO里出来,瑞约在街对面远远地看着我。5分钟前我接到瑞约的电话,她说她想我了,除此,什么话也没有了。总觉得瑞约的爱有些让彼此窒息了,或者,只是想霸占着,即使不明了那究竟是不是爱,也要义无反顾的。
我牵了她的手,我说,想吃你做的糖醋鲤鱼了。瑞约便把我的手抓得很紧,说:朋博,画眉最近从没提到你的名字,她是不是爱上你了。我毫不犹豫地说怎么可能呢,别多想。
瑞约的敏感,是我的负担,而我是个不想有负担的人,多年以后我想也许只是因为我不爱她,所以多听一个爱字就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回到她和画眉的公寓里,画眉正在厨房里忙碌着,见了我们,就说每次想做点好吃的犒劳自己,你们就闻着味来了似的。瑞约便一改刚才的郁闷,喜笑颜开地挽起袖子,围起围裙说,你做下手,让我来吧。我昨天晚上就买了鲤鱼了,我做糖醋鲤鱼。
吃饭的时候,瑞约突然说:画眉,你猜我穿上婚纱会是什么样子。有半分钟,画眉怔住了。不及说什么,瑞约就说,朋博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笨,今天他向我求婚了,台词是,你看我们都快成老夫老妻了,是不是该来点插曲,结婚得了。始料不及,不知道瑞约在搞什么鬼。画眉拍起手来,像个孩子说:好啊好啊,我早就准备好红包了。顿了顿又说,你们早该结婚了,在一起七年了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七年,我们竟然在一起七年了。
隔一天的黄昏,画眉来了,说她只是经过,过来看看。我给他泡了一杯绿茶。画眉的眉一直拧得很紧,心事都锁在了眉头上,是一眼就能看穿的落寞。画眉说,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来上海七年了。我说是啊。画眉说,还记得刚来上海时我们说,我们生来就是为了征服上海滩的。那时多傻啊。
是的,我记得。我还记得画眉看看瑞约,又看看我,然后对瑞约说:反正你是有爱同行,我是孤家寡人,你不能抛下我,你一天不和朋博结婚,就得和我住一起。
没想到,当时的玩笑,瑞约一直坚持着。也许,瑞约一直都明白,这一场坚持只是为了画眉,瑞约一开始就知道画眉要跟来上海,只是为了我。而她更明白,爱之于两个女人,犹如一场战争,要的是输赢都来得彻底些。
谁都没有说话,沉默的重量,彼此都知觉,试图小心去探触一些渴望已久的答案,而知与不知有区别吗?只是,烟火划过天际那一刻的骐骥与短暂也不过如此。
就这样,已经七年过去,已经……七年。
画眉有些淡定地看着我,眼里就有了泪,缓缓地,手开始游动,一颗一颗地解着纽扣,直到赤裸着站在我的面前。
次日清晨,枕边已不见画眉。书桌上的台历,在19号的那一页上,被画上了一弯细细的眉。
3.2004年4月。遇见一个叫JOJO的女人
从那个印度摄影师胖D的“麻婆”出来,走十几分钟路,就能看到许多街头的摆舞,女人穿及地的衣裙,脸上的表情永远是那么宁和。South Street Seaport吸引我的也许就是这些了,她像极了一道爱人亲手烹调的家常菜,如果羡慕外面的活色生香,她便只是隔夜的冷盘,只有爱极了才能闻出她的香。
相比之下,取代South Street Seaport的普鲁克林大桥,我还一次没这样留意过,我想是因为怀旧吧。这个街上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如此宁和,是不是也跟他们的心有关。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遇见的JOJO,10分钟的相处,只知道她来自香港。说极少的话,会时不时地转过头对着我笑,17号码头的古船像被人故意搁浅的,我更加相信,来South Street Seaport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而我,和JOJO亦是如此。
我先起身离开,因为住“麻婆”的那个胖D在我走时说:米米潘,北京时间17点你不回来,小心胖D哭!
今天是胖D28岁生日。
JOJO见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说了那句:明天下午三点,Columbus Circle见。
胖D是纽约《LOOK》资深摄影师,在那家DM杂志里,胖D如鱼得水。他是那种很开朗的男子,是画眉在网上认识的,起初我还挺担心画眉被人骗,后来胖D来过上海一次,我才算是舒心了,因为胖D注定只能做画眉的姐妹。
知道这一切的时候,画眉才忍不住地笑了:现在放心了吧,这些日子也够你受的了。后来因为工作,我和画眉去了一次纽约,目的是想借胖D的关系学学人家《LOOK》,但我们更多的是游玩,拍了很多照片,都锁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包括百老汇一家店铺门口的乞丐。
胖D的生日,每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只有我清醒。把乱醉如泥的胖D扔到床上,借着他的醉酒,我说,胖D,你为什么就是不告诉我,画眉是不是在纽约。胖D翻了个身就打起呼来,我拍拍他的后背说:我今天遇到一个叫JOJO的女人,我们明天在Columbus Circle见,我们会一起去中央公园散步,你真该见见她。
4.2002年那页日历的右边
蓝山只喝了一半的时候,瑞约终于忍不住了,说画眉昨天晚上一夜未归。我说她也不是小孩子,你不要三八了。
昨晚想让你陪我去找画眉,可你的电话很早就关机了。瑞约装作很平静地说。我不想编织谎言,也不想说什么。见我不语,瑞约问,朋博,你爱过我吗?
我不记得这是瑞约第几次这样问我,但最少一天一次,问了七年了。
坐上车,瑞约像是累极的样子,头靠在后背上,我随手打开电台,里面正在放莫文蔚的《阴天》:……当所有的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爱恨情欲里的疑点、盲点,呼之欲出,那么明显……
所谓爱,原本是两个人的事,如今多出一个使整个局面陷入混乱,以致谁都无法得窥全貌,或者应该说谁也不敢去揭开它的全貌。
拐弯时,一辆车像利剑一样横插过来,我急忙刹车,但还是没有避免一场车祸。我的头撞在方向盘上,鼻子的血淌个不停,瑞约的身子也因为惯性撞向前面。瑞约慌慌地看我伤得怎么样,当看到我满脸的血,便开门出去拦车,脚还没落地,人就一头栽了下去。
医生给昏迷的瑞约作了全面检查后说:孩子没保住。说她很可能有习惯性流产的倾向。瑞约一直没有告诉我她怀孕了,我开始担心瑞约,因为她很喜欢孩子,从我们刚来上海第二年她执意不要那个孩子开始她就追悔莫及。最后,那个医生还说,瑞约再也没法生孩子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瑞约的房间,瑞约看到我,问我怎么样,伤得重不重,一脸的焦灼,脸色虽然苍白却因了担心还有点血色,突然就大哭起来,是不是我的孩子没有了?我伏在她身边说,别担心,好好养病,把身体养好了出院我们就结婚。
5、2004年5月。爱修眉的JOJO
我带JOJO去见胖D,胖D大呼小叫,硬说在哪儿见过JOJO。JOJO戏谑,这种泡妞方式太老掉牙了。JOJO说的中文,胖D就拉着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胖D不知道,此时此刻,我正在看他。
JOJO说她过一个星期就要回香港了,我说跟我去看看上海吧。
我径直带JOJO去了我们家,开门的那一刻,瑞约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说了两个字:画眉。JOJO很无辜的样子,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我赶忙对瑞约说,她叫JOJO,是我在纽约认识的。
当听到屋里有小孩子的哭声时,JOJO雀跃得像个孩子,跑过去亲来亲去,末了,问瑞约孩子叫什么名字。瑞约说,阿九。
不到一天时间,瑞约就跟JOJO打得火热,一直说JOJO长得真像她的一个朋友,除了眉毛没这么细这么弯外,其它的简直不差分毫。
5月18号的早晨,瑞约早早地起来,因为第二天就是阿九一周岁生日,很多事要瑞约亲历亲为。等我起床时,瑞约不在家,JOJO一个人在梳妆台前,很细致地修着眉毛,看到我便说,我也得打扮得漂漂亮亮,要不小家伙一会醒了看到一个没有化妆的阿姨会吓哭的。
画眉从不化妆,她的眉毛很杂,总是一副锁满心事的样子。JOJO的不,她的眉毛,细细的,弯弯的,像眯着眼睛的月牙。
6.有关2003年的日历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首先是元旦那天,画眉离开了上海。从此再也没有她的音信。
瑞约再也没有问我一句:你爱过我吗?
情人节那天,我向瑞约求婚了。瑞约哭了。
一个月后,我们结婚了,没有两个红本本。是瑞约的要求。但我们办了一场像模像样的宴席,该来的人都来了,除了画眉。
5月19号那天早晨,有人来敲门,打开门后地上放着一个婴儿,男孩。我们找遍了包裹,也没有只字片语。瑞约喜欢的不得了,说也许这是老天给我的礼物,她便把这一天作为孩子的生日,起名阿九。
5月20号,早晨醒来,瑞约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爱过画眉吗?
很干净很干净的爱
一
索亚在沙发里,吊着二郞腿,抽着我的“将军”,全然不顾我在她面前来回走动的焦急神情。“我要喝‘绿岛’,你到底听明白没有?”索亚长长的睫毛闪着晶亮晶亮的睫液。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像个妖怪。”我怪自己发火全然不像那么回事,便找烟,满屋子再没一根烟了。索亚说:“哥,我饿了。我要吃你做的疙瘩汤。”我好久没自己做过饭了,也没有吃过,因为我再也不需要吃饭了。
一天了,索亚想干什么,我一刻也宁静不下来,而此时我需要的就是一个人来面对,面对天花板,面对墙角那株枯得只剩下残梗的石榴。索非像一个魔咒一样,被谁念在我的心头,我被禁锢得喘不过气来,我只想好好地呼吸,一个人呼吸。然后回到威海,我和索非相遇的那片沙滩。可我没法去,我只能在晚上去,随风走走。
那天是我读大三时暑假的一个下午,在国际浴场我第一次遇见在海水中戏闹的索非。
也许我的眼睛总在她身上,她发现了我,我没有一点羞愧,反而看得更加明目张胆。倒是索非竟在海水中失去了平衡,不知如何是好。我就坐在软软的沙滩上,看她。
一刻钟后,她再也没法平静地玩水了,对旁边的女伴说:“那人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总在看我。”
那几个女的也回过头看,然后闹她:“谁让你生得这么美,怎么不看我们呢,我们到是真想让他看呢,你看,他的眼很忧郁,脸也长得有形,身材也好的不像话,不错的男人,像威海的海水一样干净得可爱。”她们在哪儿嘀嘀咕咕。我就在一边笑,我想那是我几年来笑得最多的一次了吧。
我看看她,又看看围绕在她身边的海水,很干净很干净。
后来她走到我身边,很干脆地说话:“看我干嘛。”
我仰着头看她:“因为你好看。”
“好看,也不能总看。”
“我喜欢看我外婆的石榴树,我就可以一天到晚看,你为什么不能看?”
“……什么?”她一时语塞,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跑着回去,说:“原来他是个痴呆,可惜了。”
我还是在笑,她的样子真的很迷人。
后来她们去吃饭,我也跟着去,她们去逛街,我也跟在她们身后。
……记忆可以触摸的角落,总有微笑和幸福在飘。而此时我只能平静地回味。
我怕自己的平静,索亚就一个劲地嚷:“你哭,你闹,你怎样都行,我会陪你的哥,你别这样好吗?”我忘记我最早哭过是什么时候了。是那年那场雪扬扬洒洒的飘过北京的大街小巷,索非在我的怀里说:你是我的。没有根的浮萍总在期待一片水霸道的温柔吧,那时的索非是我的全部。
手机在床上嘶哑的叫,索亚从沙发里跳起来,抓过手机:“姐,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无情就无情到底……我抽烟?你怎么知道,我抽又怎样,我就是喜欢,我还喜欢喝威海的‘绿岛’呢,比‘燕京’好喝多了。”
我瞟了一眼墙角的石榴,那是外祖母给我留下的,她说我要好好照顾它,它就会保佑我。可我没有,在威海碰到索非,然后不顾一切地跟她去了北京后,这个小屋就再也没人光顾了。两年后的今天,再看她,外祖母的话是不是正在灵验呢?
“想什么,哥。”索亚抓着我的胳膊,看我。
我挣脱而出。看看外面,天黑了。
我说,我带你去“梦边”玩吧。
好啊好啊,索亚乐颠颠地给我拿外套,然后还不忘在镜子前略略补一下妆。那样子看起来像个小女人。可索亚只有17岁,刚升高三。
二
“梦边”里泛着绿光,杯子里是红红的火,送到一张张饥渴的唇上,他们总能找到最适当的方式,来打发夜晚。
索亚高兴地拉着我的手,“为什么这里的所有的东西都是绿色的呢?”我说,可能绿色是梦的颜色吧。索亚说:“你的手一直很凉。我们喝点酒吧。”
一个妩媚的女人走了过来,左看右看,把索亚弄得不好意思起来。“给你算算命吧小姑娘?”那个女人嘴里吐着酒气,索亚吓得直往后退。不过仍饶有兴趣地问:准吗?那女人把头晃到了天花板上:你知道我在这儿靠什么混的吗?就是算命。那女人的声音像美国恐怖片里发出的清清的地狱里的声音。索亚回过头问我:让她算算,反正也无聊。我笑了笑。那女人,手抖了抖,“你在跟谁说话?”“我哥呀,你认识他吗?”那女人使劲地摇了摇头,她不是在回答索亚的问题,而是想把自己摇醒。我干笑两声。索亚早耐不住了,“你快点啊,我们还要喝酒呢,你就给我算算我能不能得到我最爱的那个男人?”
手机又响了,索亚从卡通包里拿出我那个伤痕累累的手机,接通:“姐?你又干嘛?我在‘梦边’……什么,这里太吵了,我听不清……什么,别来‘梦边’,我都来了,这里不错啊。你以前没来过吗?……好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这样老打电话到底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哥……我让他接吧,如果你爱他,就跟他好好说说,行吗?什么?我怎么会有这个手机,这是哥的啊……不可能啊,早停机了?这怎么可能呢,你不是打通了我也接通了吗?”
索亚一边通话一边看我,“什么……我犯傻,我犯什么傻?什么什么……你说什么,阿边哥死了……你有没有搞错,你在胡说什么,他活生生地在我旁边呢,是他带我来的‘梦边’……”
那个女人在一边等得不耐烦了,“你还要不要算了呢?”说着打了个咯,酒气洒到索亚嘴边,索亚后退几步。“你也认识个叫阿边的?”那女人摇摇晃晃的,喝了一大口酒,身体失去重量似的,向地面砸去。我伸出胳膊,把她接住,然后又不费一点力气地扶正她。
那女人哎呀一声,迷着眼,左看右看,索亚已挂了机。“撞到鬼了,我明明差点摔倒,怎么又起来了,谁把我扶起来的。”索亚笑:“我才撞到鬼了呢,一个说我哥死了,一个说没看见我哥把她扶起来。”说着,索亚把那女人扶到吧台边,“看来你真的喝醉了,还算命呢。”扬手,要了两瓶250毫升的绿岛,把一瓶推给我。“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刚在吧台坐稳的那个女人,揉揉眼睛,“我真喝醉了?你在跟谁说话?”
索亚一定以为那个女人喝醉了,其实,我知道她的酒量,她一次可以喝掉十二瓶“绿岛”。
她叫梦儿,18岁那年她从外婆那个低矮的小屋走到威海后给自己起的名字。惟一的亲人外婆死后,梦儿把我养大。她大我6岁。那时我跟梦儿一样成了孤儿,梦儿在夜里搂着15岁的我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我要供你上大学,要给你找个漂亮的媳妇,要看着你过幸福的生活。
我躲在梦儿香香的怀里说:我谁也不要,我就要姐。
梦儿会在我的头上吻一下,“傻瓜,你总要找女朋友的,姐那时都成老太婆了。记着阿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三
身体往下坠时,心里是一串串的问号……然后,呯的一声,像掉进棉花堆里,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想像中的痛苦。
……周围好多人围拢过来,我还在眨着眼,都是些陌生的面孔,我最想看到的是索非那没了一点血色的脸,我会笑着告诉她:我是你的,到死都是!
外婆一会就来了,说傻孩子,然后就大把大把地掉眼泪。外婆太苦了,父母离开我后,外婆真的活得太辛苦了,一边照顾捡来的梦儿,一边照顾我。但那段日子真的好开心,有外婆宠着,有梦儿疼着……可什么时候,仿佛只是一瞬间,外婆没有了,梦儿也没了笑脸,除了在晚上她把我搂怀里,一遍一遍地告诉我什么也不怕,因为有她。可我还是怕,怕那种黑,怕黑暗里有什么把我带走。
外婆哭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嘴唇哆嗦着,一路颤栗着和我飘去。——索非!我疼痛的失去,血,一直拖了一地,然后倏地断开……空中是白的云,白得比黑还可怕还恐怖。
索非,索非。
我不明白,曾经那样爱我的索非,霸道地说我是他的,谁也别想抢去。可今天却告诉我,她不爱我。
索非的窗帘半掩着,她一定想抓住我的胳膊,可爱走了,让她抓一把空气,然后咀嚼今生吧……我掉眼泪了,两滴。
我努力地想知道,索非为什么180度的改变。那天晚上,我在报社直到深夜,跟踪采访的报道终于告一段落,我打索非的手机,索非告诉我,一起去庆祝庆祝。我们喝了酒,很开心地喝着,索非说过完年我们就结婚,不会再让我的头疼了,说着还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告诉我上面有教按摩头的方法,我幸福地握着索非的手说,我会让你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索非低着头,有些羞。然后,使劲地点头。
报社副总编来电话问我稿子的事,让我回单位一趟,因为稿子明天要见报,稿子是关于一个男人死而复生后的事,有点迷信的色彩。那个男的死了一天后又奇迹般地活过来,他说他死了后四处飘荡的事,在一天之内找到迷惑他的真相……后来活过来,原谅了自己的老婆。这种事要见报,必定不能有任何闪失,所以我赶回了单位。走之前,索非说今晚去她的住处,试一试按摩头部穴位治头疼的方法。
回到单位,和副总编看完稿子,他提议出去喝两杯。我跟了去。酒喝多了,我才摇摇晃晃的找到索非的住处,打开门后,屋里一片黑。索非一定睡了吧,我的心有些异样,从没敢碰过索非的身体,我禁不住朝她的床边走去。索非的身体真迷人,白洁的胳膊半露着,长长的发泻在帎边,光洁的后背在月亮的映照下像一个透明的瓷器……我再也控制不了地走了过去。
我一定是笨手笨脚的,竟把索非弄疼了。索非唤着我的名字,说,她有多爱我,她什么也不管,就想成为我的女人。
那一夜,我们做完,我就爬在索非身上,大口地喘着气,索非软香的身体一次一次地唤醒我的冲动。她与梦儿给我的感觉是决然不同的,我知道身下的索非是我真正想去爱的女人。而梦儿,虽然在她22岁时把她的处女之身给了我,虽然我一直在她的身体上撕虐着,可我们只是两个需要相互温暖的躯体。后来我也明白,梦儿为了我读大学,22岁那夜之后做了一个老板的情人,从此,她就有了那个酒吧,取名“梦边”。
记得那天早晨从梦里醒来时,我看见梦儿身下的血,害怕。梦儿说,一个女人的一生,就这点血是最珍贵的,她应该是给最爱的那个人。
所以,当在索非的床单上看到那滩血,我竟把鼻子凑过去,闻了又闻。我赖在索非的床上,想像着天刚亮索非害羞地穿衣服然后慌慌地去上班时的样子,一个人笑出声音来。
四
上午八点半我才去报社。稿子被总编拖了下来,说我必须还要去沈阳一次,让我带上摄影记者,拿好袖珍录音机,再去把那些在那个男人死那天还在沈阳见过那个男人的事进一步深度采访。
我给索非打电话,索非有些心不在焉的。去沈阳三天后再回来,当我踏进索非的住处,气氛就不一样了。索非的调皮小妹在窗边抹眼泪,索非也闷声不响的。我说:“小亚,是不是又惹你姐生气了,小心我找你算帐啊。”索亚眼望着窗外背对着索非,索非眼死盯着索亚,头发遮住了她半个脸,但我仍看得清那张脸的苍白。
我说这到底是怎么了?索非哆嗦着吐了几个字:她太不争气了,跟我妈吵架竟跑出来好几天没上课。我过去拍拍她的肩头,说:“她还小,比你整整小了8岁呢……”“你走开,滚!”我吓得连忙抽回放在她肩上的手。索非从没这样发过脾气。我想她是真生气了,我走到索亚身边,低声说:“小亚,你看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听话,平时嚷着吃我做的疙瘩汤就好好学习的乖女孩怎么没有了呢。”索亚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压低声音说:“你先回去吧,哥。”
我再打索非的手机,手机一直关着。我有些心神不宁的。傍晚去索非的住处,好久她才把反锁的门打开。索非说:“我们分手吧。”我笑了笑,“不会生小亚的气,也要把我扫地出门吧。”说着,我想把她搂进怀里。索非却像触电似的,倏地挣脱开来。我一惊,说不出话来。“好吧,这样跟你说吧,我早不爱你了,你让人很烦你知道吗?”说完,索非背过身去。“不可能索非,你怎么这么说呢?”我真的被她搞得云里雾里的。“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你不信可以问小亚,她也看到我跟另一个男人幽会的事,我不喜欢你灰蒙蒙的人生,压得我透不气来你知道吗,更不喜欢我爱的男人,会在不知什么时候头疼得撞墙,我感到可怕你知道吗?”
我吸了一口冷气,“这是真的吗,索非,你说的都是真的?”索非不说话,我看到她身体轻微的抖动着。“你看不出来吗?和你在一起,我会提心吊胆的,不知你下一秒钟会做什么,我没有安全感,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你说过我是你的,你不让任何人抢去,当初你把我从梦儿的身边带走你就说,再跟她在一起我会完蛋的,你那时那样爱我,你说我像威海的海水一样干净,你说你会像梦儿一样地爱我,还会给我一个女人正常的爱,会让我知道做个有爱的男人是怎样的……你都忘了吗?”我吼,不停地吼,想唤醒索非的回忆。可索非冷静的让我害怕。“那都是过去,那时就是喜欢你灰蒙蒙的看不到希望的眼,喜欢你棱角分明的脸,喜欢你与一般男人不同的人生经历,喜欢你的野性……而现在,我厌倦了,你知道吗,厌倦了一个人的感觉是多么可怕?”
我声音软软的:“索非,没有你我活不成的,你知道吗?”
“没有我,你一定还会遇上一个好女孩的,也许有一个人比我还爱你呢,会懂得疼你的,你是个需要人疼的受伤的小鹿……”
“我不要,我谁也不想要,只想要你索非,你知道的啊。”
“可我怕你了,你知道吗?”索非很激动,语气也很坚定。
“……那是不是我现在死了你也不管,那次我头疼得要裂开了,你把我的头放在你的心口上让我撞,说,你不能没有我,我死了,你也活不成的……”
“那你也当真,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誓言只有傻子才信。”
“我不信你会这么无情,我不信,你不管我的死活……”
……
“这真的是原因吗,真的是吗,索非?”索非不说话,只背对着我。我有些绝望了,我只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会找到答案的,我不相信你不在乎我的生死。”
“你现在跳楼我也不会拦着你……因为我真的不爱你了,你的生死与我何关?”
我心灰到了极点,头疼得要裂开了,我麻木地朝窗口走去。索非不知道,我的爱会脆弱到这种程度,因为她不知道我爱的有多深。
窗帘是金色的,半开半掩的,只轻轻一拉,打开窗,我凄笑一声,飘了下去……
五
索亚在凌晨三点就醒了,看我坐在她旁边,竟爱怜地像个成熟的女人,说:“就这样坐了一晚上吗?”我说:“我怕你吐一床呢。”
“又天亮了,阿边,你可以抱我起来吗?”她没有叫我哥,却叫我阿边。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她很麻利地跳了起来,竟用细长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滑过我的脸。“你真是个让人着迷的男人。”有那么一刻,我竟停止了呼吸,不知索亚在说什么,她才17岁啊。我比她大10多岁呢。
见我不动,索亚去开窗帘,我一下子抓住她,“别开。”
“你不能总生活在黑暗里,你应该振作起来,你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我还能做什么呢,除非我像那个我采访的男人一样,可以有奇迹发生。
“哥,带我去看海好吗,看看威海很干净很干净的海,我姐嘴里提到的海,一直是我梦想去的地方……”我没法带她去了,我也想去,坐在软软的沙滩上,回忆可以让我取暖。可我的手永远是冷的,我伸出手,抓住索亚的手想对她说点什么,却发现她的手比我的还冷。
索亚去超市买了火腿,香烟和绿岛,够用一个多星期的。
我让索亚去厨房里煮泡面,我想我该去看看索非了。
我是从那个金色的窗帘飘进去的,索非瘦了许多。一个人在床边发呆,我喊着她的名字,不知为什么,她一直听不见。
她的腮边有两行清泪,然后用手抹,然后又流,她从来都是那样干脆,就连生气都是那样的透明。我正在漫无边际地想,索非从身边的箱子里抽出一个床单,我的心一惊,我看到了那滩血。
索非的泪,瞬间就淹过脸。然后将床单扔到地上,不停地踩。那样子,是恨,是痛。
我听见索非歇斯底里地喊:索亚!!!
我被她的喊声吓得惊回了威海。看到真相的疼痛,真的好痛。
索亚还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捣弄着,我站在厨房门口,疼惜地看着她。我说:“小亚,你是知道的,我都死了……”她手中的刀一下子切在手指上,流出血来,她全然不知,“你说什么哥,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吗?听我话,快点回去,你再接着治疗一个月就好了……”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
她有些苦笑:“你在说什么,哥,我不明白。”
“你那天晚上离家出走是不是去你姐姐家睡了……”
“我们去‘梦边’,去‘梦边’好吗?”索亚放下手中的刀,不顾一切地拖着我就往外走,有风吹来,吹起索亚的发,我看到她光洁的脖颈,像个透明的瓷器……
这是最后一个晚上了,外婆在等我。我必须赶在天亮前离开,否则,我会永生永生成为粉尘状。
索亚不停地喝着酒,和梦儿聊了个不停,一会回过头冲着我笑。梦儿就在一边唉叹:“多美丽的小姑娘,却有精神病……”
我回到家里,从陈旧的衣服里找了一根索非的头发,不经意地看到索亚的头发,在那个小小的梳妆镜前,散了一地,我捡了起来,我竟捡了索亚的头发。我的心痛了起来,把索非的头发吞了下去,就急急地飘回“梦边”。我希望来世,我可以被索非缠上一生,也希望对索亚有个交待。
我开始感觉身体在上升,一寸一寸地不舍与疼痛……
过了那个桥,外婆在笑。
我听到手机短信的声音,打开,是索亚:昨天晚上不知你跑哪儿去了,今天上午我终于看到了那片海,我一个人去的。哥,真的,那片海真的很干净很干净……
是不是早就明白,我们的爱只能坚持三天,一天用来开始,一天用来结束,一天用来清醒,但但没有勇气把自己灌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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